【锦绣记忆】韩若冰:山水七十年 ——纪念我的爷爷奶奶
| 招商动态 |2017-05-23
籊籊竹竿,以钓于淇。岂不尔思?远莫致之。
泉源在左,淇水在右。女子有行,远兄弟父母。
《诗经》悠悠,亘古缠绵。三十五年前,我的奶奶也曾在奔流不息的黄河岸边,凝望着海峡对岸的故乡方向。一别三十余年,故乡的样子早已模糊,剩下那儿时的青山,梦中的阿妈,日夜在耳畔呼唤。而此时,脚下的这片黄土地上,儿孙满堂、温情环绕的家园,和书声朗朗、童真切切的学校,早已成为她心头最割舍不下的牵绊。海的两岸,哪个家才是家?
阿里山下
时间再次倒推三十五载,那年二月岛上的一场风波,成为两岸难以磨灭的记忆烙印,也戏剧性的开启了一段悲喜姻缘,开启了我的家族故事。
七十年前的1947年,正是我的爷爷和奶奶认识并结合的那一年。时任国民革命军整编21师(第21军)434团少校营长的爷爷,刚逾而立之年,经历了八年抗战,参加了黄埔军校分校学习,当是怀揣报国之志,正值英姿飒爽之时。一纸军令,爷爷随部队一起渡海踏上了一片陌生而美丽的土地——台湾。
爷爷的部队遵照命令驻防在台湾中南部阿里山脚下的嘉义县梅山乡,警戒严守,安抚乡民。军队的驻地,正是我的奶奶出生成长的地方。
奶奶姓江,祖上是从福建迁来岛内的客家人,奶奶的母亲是原住民布农族的女儿。特殊的身世,使她一生的血液里,既传承着汉人的知书达理,也流淌着原住民的坚韧热情。
奶奶家中子女众多,两个姐姐出嫁早,大哥又成为县里远近闻名的“举人”,考入“帝国大学”医学院(光复后更名为台湾大学医学院),排行三姐的奶奶自然成为贴补家用,照顾弟妹的顶梁柱。嘉义女中没有毕业,迫于生活压力的奶奶只能辍学工作,在梅山国小任教,也开启了她教书育人的一生。
那一年,奶奶刚满二十,亭亭玉立,落落大方,是乡里公认的美人。爷爷的部队就驻扎在奶奶的学校里,托人向奶奶家提亲。经乡长做媒动员,奶奶的父母答应了这场婚事。后来据爷爷的战友回忆,爷爷“一表人才,极孝其母,深获部属拥戴”,部队的多位军官也娶上了台湾姑娘,一时间军民一片,“安定中求繁荣”。
不论“政治联姻”也好,“两情相悦”也罢,爷爷奶奶在部队登岛的那一年走到了一起。也在同一年,因战事突转,奶奶跟随爷爷的部队调防返回大陆,开赴江苏。据亲人们回忆,奶奶当年不顾全家人反对,自愿以军属身份随部举迁。临走时,奶奶的父母不忍伤心没去送别,只有两个弟妹去车站挥手送行。这一走,竟成了奶奶和故乡的永别。
黄河水畔
1947年之后的大陆战场,已成一边倒的摧枯拉朽之势。爷爷对国人内战早已抵触,驻防期间数次放行通过防区的进步人士,其中包括后任台盟中央秘书长的徐萌山先生。审度全局,在1949年春天,爷爷作为434团代理团长与解放军谈判,全团起义投诚,接受整编。
起义之后,爷爷自愿卸下戎装,回到家乡任教。奶奶也就这样,远离雄山为畔、沧海为邻的梅山家乡,远渡千里,来到了黄河岸边春耕秋种的齐鲁平原,山东曹县。
初到乡里,因为语言文化、生活习俗的差异,鲁西南对奶奶来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。然而,这个陌生的世界却逐渐变得亲切,或许因为有爷爷的坚实臂膀可以依靠,也或许,因为他们本就和当地人一样的善良,一样的淳朴。很快,奶奶进入了山东媳妇的角色,而她良好的教育背景,热情阳光的出众气质,也使得她跟爷爷双双走上讲台,成为了当地备受爱戴的人民教师。
爷爷在家乡教书为民,却也脱不了一身军人正气。数十年后,家乡老叟仍热情的记得爷爷当年的样子,衣着整齐,留背头,走路精神,敢说敢做,待人彬彬有礼。在山东梆子、河南豫剧、四平调、二夹弦等地方戏盛行的鲁西南,爷爷常常哼唱几句京剧二黄,使得同样为民的他又显得与众不同。
爷爷喜爱读书,一直书卷相伴,读到真切,甚至为之动容。村人说曾见他读报读到痛哭流涕。他用自己辛勤酬劳所得的小米换来一本本马列著作,集攒成套,珍藏家中,同事和乡邻都称他“韩马列”。爷爷给大伯取名“矛”,给父亲取名“盾”,可见他对毛泽东主席的《矛盾论》敬仰由衷。
爷爷的与众不同在那个年代变得愈加“异类”。他言行耿直,不愿违心屈从,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。没过几年,因为品性和经历,爷爷被打成“右派”,他不愿牵连妻子儿女,主动和奶奶离了婚。爷爷在狱中去世时,我的父亲还是不满十四的少年。
奶奶继续带着四个孩子,独力撑起这个残破的家。数次风波的冲击,让举目无亲的她几近崩溃,唯有学堂里的孩子如骨肉儿女一样嗷嗷待哺的眼神,成为她最大的支撑。在村民的爱戴和保护下,奶奶毅然继续着她一生坚持的执教生涯。
进入八十年代,奶奶终于与远在美国的姐妹取得了联系。少年离家,风雨漂泊三十余载,乡音早已不堪作答,在美国与台湾亲人